良久，餘舟才講出話來：“所以，你一早就知道……”

“是，”喬巖無意否認，他笑了一笑，“我也很驚奇，竟還有這樣的巧合，只能說造化弄人。”

餘舟微微搖頭，輕聲道：“她能找到在世的親人，真是很好。我此前一直擔心她，總不把自己當回事，拼起命來什麽都顧不得。如今找到血脈相關的家人，她也能做事留幾分餘地。也會有人來關心她。”

“難道你不關心她？”喬巖調笑著問道。

餘舟笑笑答道：“我總是不一樣的，再親密，也比不過家人。”

“我看未必。”喬巖意有所指，他忽然低聲對餘舟講，“萬事旁觀者清，當局者迷。我勸你一句，莫要陷得太深，喬椋這人秘密太多，說不準哪天把你也拖進去。”

餘舟卻搖頭說：“我自己心中有數，就不勞喬導費心了。”

喬巖搖搖頭，終於不再多說，只是連連嘆著氣按滅了煙頭，背著手又進了屋子。屋裏人已坐齊，喬椋也坐回了原來位置，只是臉色蒼白。餘舟上前幾步在她身邊坐下，喬椋立刻伸手握住他，冰冷的指尖不住顫抖。

席間卻好似恢覆此前的氛圍，陳帆和喬巖一貫會討老祖宗的歡心，逗得劉奶奶不住口地笑。喬爺爺雖板著臉，但到底不忍掃老伴的興致，只是瞪了喬致恒好幾眼。

喬致恒和喬致英卻極有默契地不再提此前的事情，仿佛不曾和喬椋相認一般。只有喬椋一人還神魂未定，一直閉口不言。

待到席散，餘舟便帶著喬椋告辭。劉奶奶年事已高，近些年也不很記事，早把席間那些意外插曲盡數忘卻，只拍著喬椋的手說：“真是個好姑娘，好好同小餘在一起過日子。夫妻倆要相互幫襯，互相體貼。”

喬致英在一旁忍不住嘟囔道：“兩個孩子還沒結婚呢，媽你別瞎說，什麽夫妻倆。”

喬爺爺心裏卻清楚得多，先瞪喬致恒一眼，又瞪喬椋一眼，到底怕惹老伴生氣，沒再多說，只是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不滿。

餘舟和喬椋只是唯唯，這就準備告辭。一旁喬致恒站起來道：“我送你們。”原本不該他一個長輩送，但此前出了那樣的事情，所有人都不曾異議，小輩們也未跟出來。

送到門口，喬致恒開口對喬椋說：“孩子，家裏既然認了你，咱們就是一家人。有什麽難處，同你堂哥、表弟商議著，總能幫上忙。”

喬椋默默點頭。

喬致恒又對餘舟講：“你們年輕人的事情，本也不該我來指手畫腳，不過今日事已至此，少不得囑咐幾句。小餘，你一向是懂事的，我們家這個孩子多麻煩你看顧了。”

餘舟點頭道：“請您放心。”喬椋猛地伸手去扯他，蒼白的臉上又透出些紅暈來：“瞎答應些什麽，我才不用你看顧。”

餘舟只好沖喬致恒笑笑，後者擺擺手，說：“回吧，路上多註意安全。”

“一定，”餘舟應道，“您也回去吧，外間冷著呢。”

兩人讓了幾句才算分別，餘舟忙拉著喬椋上車，一關車門，喬椋整個人就癱軟下來，兩手捂住臉縮在座椅上。

餘舟看著喬椋這樣心中也是疼惜，伸臂摟住她說：“都過去了，會好起來的。”

喬椋深深吸一口氣，放下手看著餘舟，眼神中卻有幾分絕望。餘舟心中一頓，伸手撫住喬椋臉頰道：“有我呢，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。”

喬椋靠進餘舟懷中，緊緊摟住他，再開口時已有幾分哽咽：“真的？”

“真的，”餘舟輕拍喬椋後背，“比真金還真。”

喬椋輕哼一聲，低低道：“別拍，我怕會哭出來。”她壓下心中翻滾的情愫，勉強打起精神來。

餘舟耳語：“想哭就哭出來，哭出來就好受了。”

“討厭。”喬椋嘟囔一句，卻舍不得推開餘舟。餘舟摟著她輕聲說：“喬椋，你能找到親人，我真是松了一口氣，由衷為你高興。雖然你爸爸、媽媽已經不在了，但如今能這樣機緣巧合認親，到底是一件好事。”他低下頭吻吻她的發心，“不難過了，好不好？”

喬椋低低應了一聲：“好，不難過。”

餘舟拍拍她背心：“那放手，我得開車呢。”

喬椋故意為難他：“我偏不放，咱們在這裏過夜好了。”

“一會兒人家出來看我們還不走，以為我們作甚麽呢。”餘舟輕輕掐她臉頰，“到時候你又該害羞了。”

喬椋反手擰回去：“誰害羞了，再瞎說打你！”

餘舟乘勢扶好喬椋坐正，一擰鑰匙點火啟動。喬椋也收起玩鬧心思，扣好安全帶。

車子在夜色中駛離小巷，留下一地月色。

餘舟很快便銷假開始工作，喬椋倒是終日無所事事，懶怠出去時就賴在餘舟家中，看書、做家務，待得膩煩時就出門閑逛。自那天之後她就未再和喬家人聯系，那邊小輩似乎也被長輩們提點，從未找過喬椋。只有喬致恒、喬致英打過兩通電話，囑咐她註意身體雲雲，講些家常話來閑扯。

日子就這樣匆匆從肘畔流過，一刻也不肯停息，轉眼喬椋半月的假期就只剩了幾天。

這天喬椋正把家裏拾掇整齊，打算要出門，卻在門口被幾人攔下。來人看模樣像為人辦事的秘書、助力之流，客氣地請喬椋去見一人，卻又不肯說明原委。

喬椋看看那人身後幾個健壯的保鏢，有些拿不準是跟去看看究竟所為事情，還是先打一架立威。

那人卻是十足的神氣，仿佛根本不信喬椋會反抗，只道：“顧老先生平日裏不見客，如今點名要見喬小姐，若是去遲了豈不是怠慢了老先生。”言語間似乎這位顧老先生能見她，是喬椋莫大的榮幸一般。

喬椋忖度片刻，覺得既然找到餘舟家中，來人也許會和餘舟有些關系。既是如此，那便不好撕破臉皮，於是答道：“那容我先換上鞋子，勞幾位稍等。”

待穿戴整齊，喬椋就跟著這人上了一輛黑色轎車，朝著不知名的地方而去。

一路上，喬椋思索自己認識的人中可有姓顧的，又覺得來人不是軍中人，反倒像是有權有勢的門第世家派人來請她。難道餘舟還與這些人家有什麽關系？

帶著一肚子疑問，喬椋被帶進一個三進三出的大宅子中。一路上亭臺建築雖未有雕梁畫棟、金碧輝煌的奢華，卻難掩此間精致典雅之氣，喬椋心中疑惑更甚。直到見到那位顧老先生，喬椋才隱約猜出這一遭是為了什麽——眼前這位威嚴的老人，依稀可以看出容貌與餘舟有三分相似，尤其是那雙眼睛。

顧老先生正坐在太師椅上，手裏捧著一卷書，喬椋進來他也不理會，自顧自埋頭看書，將她晾在一旁。

喬椋也不尷尬，便自己細細看著屋中的擺設：正堂一幅名人山水，兩邊是燙金對聯，依她淺薄的見識，只覺畫得、寫得很好看。木格窗邊是一花架，上擺古玩瓷器，錯落有致、十分典雅。至於另一旁的書架上，更是擺滿古籍詩書、名人傳記，顯示主人書香門第的身份。

喬椋在屋中站了約莫一刻鐘，顧老先生才咳嗽一聲，擡眼去看她，開口道：“年輕人，坐吧。”

喬椋應聲坐下，並不客氣。

顧老先生一笑，隨手將書卷擱下，說：“喬小姐，聽說你如今和我孫子餘舟住在一處，我這個老人家因此有幾句話不得不說，所以才請你過來。”

喬椋頷首道：“老先生請講便是。”

“餘舟這個孩子直到前些年才認祖歸宗，見得父親的面。”顧老先生慢吞吞講道，“這二十年，他父親對他不聞不問，你可知是為了什麽？”

喬椋自然不知，因此搖了搖頭，卻隱約記起餘舟的媽媽，還有餘舟提起父親時的神態來。

顧老先生哼一聲，接著道：“當年餘舟的父親在舞廳認識了那個女人，情根深種，竟然想將那個女人接進家門來。”他不屑地笑笑，“我們顧家人專出情種，認定了就是一輩子。但我不能看著我的兒子鬧出這天大的笑話來，所以我把他關在家，告訴他，那個女人已經死了，逼他死心，他才老實聽家中安排結婚成家。”

喬椋默然，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。她倒是聽出老先生的意思：“您是說，要是我不肯乖乖離開餘舟，您也有辦法，叫餘舟對我死心？”

顧老先生講道：“話也不必說這麽絕。餘舟這孩子將來不會繼承家業，他到底娶誰，終究沒有他哥哥那麽講究。但我何以不叫你們在一處，你自己心知肚明。”他眼神淩厲看向喬椋，“一個沒有未來的人，說到底，又有什麽成家的資本？別跟我講你們年輕人那套情啊愛啊，與其連累了餘舟，你們落個孔雀東南飛的下場，不如早早分開，還快刀斬亂麻，省了今後殤痛。 ”

那邊餘舟正要結束手頭的工作，便接到顧柏的電話：“大哥，今天俊文堂哥開派對，你來不來？”

餘舟早先就接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通知，因此答道：“俊文過生日，我自然會去。”顧俊文性格倒是很好，知道餘舟不與他爭，對這個兄長很是親善。

說起來，他父親一家情況也真是十分特殊。夫妻兩人雖然並無愛情可言，這些年卻相處和睦、全無齷齪。兩人明言感情另有所屬，倒像是約定好維持表面的夫妻名分，感情上卻涇渭分明。兩人不像夫妻，更像老友，養的兒子也是十足的爭氣，絲毫不給父母丟臉。

餘舟這樣想著，念起早已再嫁的母親，忍不住嘆了口氣。他告別潘明，在後者絮絮的嘮叨聲中離開了工作室，驅車朝老宅駛去。

路上，先是陣陣寒風，快到時竟飄飄揚揚下起雪來。街道上鋪了一張白被，路兩旁的樹枝上也積了厚厚一層。餘舟停車時忽然記起多年前那個雪夜——那一夜，劉飛告訴他，喬椋失蹤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今天狀態依舊不好，沒有小天使的安慰，寶寶感到十分的低落QAQ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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